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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玛胡专栏
医生手记
老太太是被110送来的,最热的三伏天,她一个人昏倒在上,四肢抽动。人打电话报了警。这类病人,110通称“倒”。
急诊室做了脑C T,没找着啥。毕竟年纪在这里,首先考虑中风,送病房来了。
我去看病人。病房内老式空调嗡嗡作响,只略有点凉意,隔着窗帘,还能感觉到太阳明晃晃的,照得人烦躁,室外只怕有四五十摄氏度吧。老太太直挺挺躺着,双眼紧闭。她有七八十岁,一脸皱纹,像个核桃。穿的还清爽,只是双手脏兮兮的。
看她脸上红扑扑的,一摸果然发烫,呼吸急促,皮肤绷干,一丝汗都没有—肯定是中暑了。我连忙通知护理部紧急处理,一边自言自语:“这大热的天,跑出来干啥?是哪家老人走丢了吧?”
一旁的搭话了:“不是的,她是拾荒的,就住这附近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,你认识她?”我吃一惊。
“我哪里认得她。捡她的时候在家乐福门口,身边一袋子饮料瓶,看车的说她天天在那捡瓶子。”
傍晚时分,家人找来了,穿着体体面面的一大家子,奶奶妈妈地围着叫。说邻居看见有个老人被110救走,通知他们,一问过来的。
我问他们:“怎么让老人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捡垃圾?”
一位中年偏上的男士为难地说:“医生,你莫误会我们。我是老大,下面四个弟妹,哪个条件也都蛮好的。随她挑跟哪个过都可以。老娘偏要一个人过,说心里舒服。也行,我们每个月给她两千块钱,还找了个钟点工每天去一下。她偏要捡渣滓,说有手有脚,还能动,就是不能闲在家里当废人。”他摊摊手,一脸无奈。
那一大家人齐声:“就是,把房子造的呀,垃圾场一样。隔段时间必须找人清了全扔出去,还得给钱,还得骗她是卖了的。”
这时老太太醒了,挣扎要坐起来。一家人全涌过去,七手八脚、七嘴八舌地拦她。老太太急得要命,比比划划和他们说些什么,方言太重,我听不懂。
过一会儿,她家里人尴尬地问我:“医生,您知道她捡的那些瓶子在哪里吗?她……非要去找回来。”
总不可能让110把瓶子也送到医院吧?幸好留了电话,打过去一问,他倒爽快:“寄存在看车师傅那里了。跟他说好了,好了再去拿。”
他们赶紧安排一个孙辈去取,那年轻人一边出门一边咕哝:“这热的天,油钱抵得瓶子百把倍了。再停个车,不得了。”一个中年妇女,大概是他妈,地打了他一巴掌。
我赶紧跟他们说:“瓶子不能放病房。你们带回家去。”
没两天,老太太出院了。出院前,我别着口音跟她说:“婆婆,天太热就莫去捡渣滓了,生病又麻烦了。”也不知道她听懂没。
隔天过家乐福,果然看见她,拎个塑料袋,看到谁手里有快喝完的饮料瓶,就跟在人家后面转。有人看她年纪大,没喝完也顺手给她。她就去下水道倒干净,再把瓶子踩瘪,放到编织袋里。
正好我一瓶矿泉水喝完了,就过去给了她,她看到我,竟然还认得,高兴地抓着我,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。我一个字都听不懂,只好冲她笑着点头。她叽里呱啦着,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来个苹果,硬塞给我。我不接也不好,接了……说真话,真是不敢吃,谁知道婆婆编织袋里面都有什么。
苹果就拿在手里,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垃圾箱,手都举酸了。